每当极为短暂的快乐结束后,我都感到更为强烈的失落,而当这种情绪。我很认可的一种描述是hüzün,这在英语里被描述为Slow, soft speech points to extreme sadness and anxiety。
某位同学的断头饭理论恰如其分的描述了这种感受,当愉悦开始的第一个时刻,那种剥夺感便开始如此真切。当在每个瞬间都在等待着美丽的消亡,而这种消亡又如期而至的时候,我们似乎只是居住在生活的废墟里,等待忧伤的吞没。
从开罗到伊斯坦布尔,抑或是在仰光或者亚历山大,那种忧伤都是集体性的,是数百万人在动辄数十年乃至上千年的失落中积累的。在仰光大学十九世纪漂亮的英式建筑对面的泥泞里艰难前行的缅甸人,与万里之外在Nasr City六十年代的豪华公寓下的开罗人共享这种情感。他们都曾经体验过,或者听闻过那些曾经的辉煌,并且与这些故事在同一个地方成长,然后被捆在原地,看着那些从未听闻的新城市的崛起与繁荣。这种被抛弃和忘却的漫长过程,让所有人形成一种集体性的孤独,并最终在热闹与喧嚣的背后拉上一块忧伤的黑幕。
我们的情绪往往只随着微观的事情起伏,但那些新闻节目里遥远的故事,从电视塔的尖顶悄悄流出,像烟雾般笼罩在每个家庭的上方,最终让每个人都呛出眼泪。很难去定义哪一个瞬间,这座城市就从繁荣变成了这般景象,然而我们在反思这段变化的时候,又只在历史书里翻找那些宏观的答案。
从世界舞台的中心落到边缘,然后在灰暗的时间里踉踉跄跄的生活。那些在废墟里长出来的宏伟遗迹更像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周围那些破败的建筑不过装满了此处借居的过客,充满了在艳阳下也难以回避的忧伤。
这或许也是帕慕克那句“家是一间一夜屋”的来源,那些破旧的房子永远无法让人有永恒之家的安全感,而一旁希腊时代的石柱却炫耀着某种跨越时间的沉稳,这让每天的生活都似乎笼罩在旧时荣光的巨大阴影里。
hüzün又何尝不是一种失去安全感的抑郁,这个词源来自亚里士多德的“黑胆汁”,指通常与此种感觉联系在一起的颜色及其暗指的滞塞之苦。而忧郁的英文单词melancholy,词源出自希腊文的melainachol,也意即黑胆汁。
当看到帕慕克在hüzün那一章所写,便更能感受到此种心情的真切:
“我不去学习正视眼前的困难,无论是父母的争执、父亲的破产、我们家永无休止的财产纷争或是我们日渐减少的财富,而是以心理游戏来自娱,在其中转换注意力,欺骗自己,完全忘掉困扰我的事情,或是让自己笼罩在神秘之雾中。”
然而,hüzün更重要的是提供一种新的思路:这些精神的痛苦并非只是在现代医学抑或是某些宗教对抑郁的视角一样,是要用力除去的对象;在另一种传统里,忧伤可能通向愉悦的孤独,而达到一种被称为‘既肯定亦否定人生’的思想状态,甚至这并不是被迫的窘境,而是对痛苦的积极拥抱。
我们无法解脱宗教与孤独的关系,我们也恰好感受其中孤独的神圣性。在基于苏非派的解释中,这类hüzün被认为是通往与神合一的道路,这赐予了生命更深层的意义。当我们认可西藏的苦修者在这种体验中可以靠近实相时,我们便也不能否定这种痛苦可以作为我们与神之间的催化剂,这些复杂的内心体验也未必不能把我们引向与神的精神连接与合一。
当我们知道衰亡和失落必然到来的时候,这种悲伤本来就不应该也无法被绕过或者掩盖,骄傲地献身于这种忧伤之中,或许反而会获得一些灿烂的东西。
至少,我目前还找不出更好的解释。
2024.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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